茅大娘心裏有鬼，一直躲著寵姐，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，一個宜春院住著，總要碰面的。

“小娘子到底要怎麽樣？”茅大娘和寵姐算是狹路相逢，一條小橋，兩個人面對面。

“你不說，我怎麽知道要怎麽樣？”寵姐輕輕一笑，兩只虎牙一閃，茅大娘厭惡地別過臉去。

“那日見你痛哭，我就知道這事不簡單。其實呢，你要不說，我去找人問，你也會乖乖說。只要我對皇上說，茅小九兒和淩仙仙是親姐妹，你猜會怎麽樣？”寵姐冷笑著，又逼進一步。

“你敢！我讓你死無葬身之地！一個下等仆婦殺了一個失寵的妃子，皇上聽到這件事，眼睛都不會眨！”茅大娘把手中拎的竹籃向水面一拋，漿洗好的衣服散落水上，紅紅白白，順流而下。她把逼仄過來的寵姐的衣領一揪，轉眼間，寵姐被她壓向水面，要不是寵姐舞蹈功底了得，腰雖彎下去依然保持平衡，早就跟衣服一起掉進水裏了。

“放手！”寵姐自知要吃虧，不敢繼續追問。

“這件事，你要再敢提一個字，我就弄死你！”茅大娘手下又用了些力氣，寵姐的腰又向下彎了一截，呼吸都困難了。

“不說了！再不說了！我發誓。”寵姐哀求著，茅大娘把她的身體向旁邊挪了一些，猛然松手，寵姐摔在地上。茅大娘從她的身上跨過去，也不撿衣服，自顧走開了，寵姐看著她的背影，心有餘悸。

小九兒命是真好，總有人護持著，還說她阿娘不疼她，關鍵時刻不也當成寶貝了。寵姐滿腹泛酸，想她連親娘都沒有的人，才任人宰割，被一再欺負吧，現在連武嫻都不管她了，她的命運會如何呢？

寵姐垂頭喪氣往住處走，突然聽旁邊有人低聲叫她的名字。

“你是？凝霜？”寵姐遲疑地說，她有些不敢認，可眼前的女子就是武惠妃身邊最紅的大宮女凝霜啊。

“我會幫你回到皇上身邊，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。”凝霜開門見山，仿佛她就知道，寵姐一定會答應她的條件。

“好！一言為定，你要什麽我都能做到！”寵姐激動得渾身亂抖，機會來了，她無論如何不能放走！

李隆基真正體會到什麽叫孤家寡人，在這之前的，都不過是無病呻吟。細細算了，這幾天跟武惠妃的關系大不如前，兩個人隔面隔心，本以為也就這樣，不過是第二個王月容。可現在她走了，就這麽無情，這麽絕決，這麽幹凈利落地走了，頭也不肯回，李隆基才開始慌張，世界上他最在乎的一個女人，不在了。

他不敢再留在武惠妃的宮中，不是傳言中的那樣，他不怕鬼魂，他怕寂寞。

似乎每一件東西都會說話，講出一段往事給他聽。碧玉梳是他命工匠打造的，圖紙是他親手畫來，只為武惠妃那頭傲人的青絲，多少個夜晚，他坐在武惠妃的身後，看她一件一件除去頭上的首飾，披下長發，他就會捱過去，撩起發絲，把吻印在她雪白柔嫩的脖頸上。銅鏡是他親手挑選的，鏡中雙人面，如今只影單。

她許過他白頭的，如今是她食言了。可她又何嘗不想，細細算來，她才三十八歲啊。

李隆基的眼淚似乎沒有了停止的意思，就那樣流，大有淚灑斑竹，杜鵑啼血的意味，兩只眼睛紅腫得幾乎睜不開，宮女和太監都看不下去了，也就在此時才知道，皇上對武惠妃的才是真愛。

淩仙仙的死在宮中並沒有引起任何波動，她無聲無息的被安葬了，連封號都沒賜，因為她死的不是時候，跟添亂差不多。

茅大娘準備了些紙，晚上和小九兒一起燒了，算是給淩仙仙寄些路費。自從那日威脅過寵姐，她再沒來過，茅大娘略略安心。她直勾勾看著一身素白衣裙的小九兒，百感交集，如今只能指望她了。進長安的路上，在船上遇到念奴時，她曾說過，誰知道哪個兒女得記呢，要到最後才知道。這小娘子不簡單，每一句都是有深意的。

“阿娘，進去吧。”小九兒過來扶茅大娘，自從五姐出事後，茅大娘眼睛沒有一絲光彩，像個活死人，讓她害怕。她有心把阿娘送出去，交由阿耶和二哥照顧，阿娘死活不肯走。

寵姐無聲無息飄進院子，把娘倆個嚇了一跳。

“小九兒，姐姐求你點事。”難得寵姐說話這麽客氣，茅大娘和小九兒交換了一下眼色。茅大娘迎上去。

“有事跟我說吧。”

“大娘不要誤會，只是向小九兒借件新衣裳穿，久居宜春院，連衣服都要撿別人的穿，太寒酸了。”寵姐滿臉陪笑，讓小九兒不忍拒絕，只好讓她進屋。

小九兒的衣服很多，皇上賜了布料，就有人拿去給做，她都穿不過來。寵姐選了一條淺紫的襦裙，紫粉的半臂，帔巾選了一條淺紫雲羅紗的，是時下最流行的料子，像一個一個紫色的小泡泡鼓起來，如煙如幻，寵姐向肩上一攏，小九兒不覺得感嘆，還是寵姐最好看，可惜這麽一個人物就困在宜春院了。

寵姐來借衣服，是有用處的。傍晚要關宮門時，寵姐把衣服包好，拿著偷溜到宜春院通太極宮的門，凝霜已經等在那裏，一個眼神，她就跟了上去。

凝霜在宮中久了，路最熟悉，三繞兩繞，帶到一處院落，她示意寵姐進去。寵姐推開門，熱氣撲面，一種說不出的香味襲來，薰得她頭轟的一下。

“時間不多了，快點。”凝霜催促到。幾個身材高大的大娘過來，接過寵姐懷裏的衣服包，伸手就替她寬衣解帶，把衣服扒下去，不等她發出疑問，已經扔進屋中間的大木桶中。

寵姐已經被香味嗆得快要暈厥了，幾個大娘不管她，一陣揉搓按摩，等把她放出來，她已經是滿面潮紅，目光迷離。

兩個大娘拿過幹的面巾，把她身上的水漬擦幹，這才把她帶來的衣裙給她換好。頭發只擦到半幹，也不做發髻，只輕輕攏向腦後，用一條紫色帶子松松系起來。

“不用我囑咐了，你是明白人，知道怎麽辦。”凝霜只說了這麽一句，隨後從懷裏掏出一個香囊，套在寵姐的頸間。

寵姐深吸一口氣，隨著大娘向外走去，已有一乘軟轎等在門口了。軟轎輕飄飄走在夜風中，寵姐被身上的香氣包圍著，已經沒有剛剛的味道那麽重了，她發現，這個香氣似曾相識。#####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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